可能，你從未留意過超市里灣仔碼頭包裝袋上的那張頭像照，卻知道一去超市買水餃就買灣仔碼頭。

　　這個照片的女主角人稱“臧姑娘”，是位頂天立地的“水餃皇后”，她把一碗山東人的水餃，賣到了香港、賣到了美國，賣到了全世界各地愛吃水餃的顧客手里。

　　一、TVB“水餃皇后”的真實遭遇，現實一點兒都不浪漫

　　“過去已過去曲去但留心韻，問每段故事能不心內印……”當這首《憶往事》響起塵封已久的熟悉旋律，你是否想起當年大眼睛的陳松伶演繹的“水餃皇后”的故事。1995年，這部劇一經TVB推出就廣為熱播，尤其在香港、廣東等沿海地區引起熱議。陳松伶的原型，正是現實生活中的灣仔碼頭水餃創始人臧姑娘。

　　臧姑娘本名臧健和，1945年出生在山東省日照市五蓮縣。命運造化，她自小就是個苦命人。成長的記憶中幾乎沒有父親的蹤跡，有傳她父親當年去了臺灣后便杳無音訊，不管去了哪里，總歸從幼年起，這個家就只剩下母親苦苦支撐了。

　　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。沒幾年，日照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災，臧健和跟媽媽、妹妹一起乞討到了青島才安頓下來。念完初中，臧健和就輟了學，在當地一家醫院做護工補貼家用。

　　22歲那年，愛情來敲門，她遇到了一位來支援中國建設的泰籍華僑醫生。面對這段情緣，母親從一開始就有些擔憂，他的家畢竟在國外。見此，準姑爺下跪保證婚后絕不會離開青島，臧健和的母親才最終同意了。

年輕時的臧健和

　　婚后的生活一直很幸福，臧健和生了兩個健康乖巧的女兒。有一天，丈夫跟她說自己的父親去世了，他必須回泰國吊唁。由于事發突然，臧健和來不及辦理出國手續，丈夫便一人走了。這一走，就是3年。

　　丈夫在泰國出了事？還是婆家出了什么事？等不了丈夫來接自己的許諾，臧健和跟兩個女兒辦理了出國手續，直奔泰國的婆家。

　　一進門，她傻眼了。丈夫和婆婆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，只不過多了一個跟她不相干的女人和小孩，那是丈夫的“小老婆”和私生子！

　　原來，這3年，丈夫躲著她和女兒是因為又娶了妻生了子。因為泰國允許一夫多妻，婆婆理直氣壯地告訴臧健和，家族必須要有男丁來繼承家產，她和女兒可以留下，但一切都要聽夫家安排。望著婆家豪華的門廳，想想自家簡陋的小屋；看著婆婆望向孫女嫌棄的眼神，再看看女兒怯怯地躲在她身后。臧健和只覺天暈地轉，原來這一場情分，不過黃粱一夢。

　　第二天，臧健和就帶著女兒離開了泰國。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家里，她忍氣吞聲、吃多少苦都可以，可女兒不行，這個婆家雖然富庶，卻沒有一分一厘屬于她們。

　　那一年，臧健和32歲，女兒一個8歲、一個才4歲。從泰國坐船到香港中轉，她久久地坐在碼頭，不知前途何路。青島是回不去了，那時民風還很保守，回去只會淪為別人的笑柄，給母親臉上抹黑。既然有香港的護照，那就在這里試試看吧�？粗�年幼的女兒，臧健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：“從今天起，全靠你自己了�！�

臧健和跟兩個女兒

　　女子本弱，為母則剛。臧健和用僅剩的幾百塊錢租了一間4㎡沒有窗戶的小房間，和女兒蝸居于此。不會講粵語，她只能干一些刷盤洗碗、搬運雜物的體力活。然而，厄運再次襲擊了她，一天，抱著幾十斤重貨物的她被人撞到，跌至腰骨裂傷。禍不單行，就醫時她又被查出糖尿病，不久，便被老板炒了魷魚。

　　體力活做不了，文化程度也不高，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？

　　天不絕人路。身為北方人的臧健和，自幼會包餃子，有朋友來探望她，被她的餃子驚艷了，于是好心提議她去碼頭練攤，碼頭上南來北往的人那么多，一定有人愛吃餃子。

　　當時的香港，船運是最主要的交通方式，碼頭上人流聚集，有不少小攤小販。于是，病愈后的臧健和推著自己釘的木頭推車，開始在碼頭叫賣水餃，她給自己的小攤起了個簡單的名字：北京水餃。

　　回憶錄中，她寫道“碼頭上的雜賣區是低層人謀生的舞臺”，她從不收水手和司機的餃子錢，大家也都當她是自己人。萬事開頭難，慢慢地，顧客多了起來，開始有南方人來買她的水餃吃，雖然聽不懂他們哇哩哇啦地說什么，但能看出來是夸她的水餃好吃。

　　但同時她也發現，很多客人把餃子餡吃掉，卻把餃子皮扔了，仔細詢問后，她才得知香港人與北方人的口味有別，北方餃子的口味是咸香和肥膩，香港人則偏愛清香和爽口，而且餃子皮要薄且有韌才算好。

　　必須要改良，才能在這個碼頭上生存下去。臧健和四處取經，嘗試了各種不同的原料搭配、揉面、壓皮的時間和力度；把肉餡的肥瘦比例進行了調整；豐富了之前只有白菜的蔬菜品種，最終搟出了薄滑軟韌的餃子皮、調出了清香爽口的餃子餡，但個頭不變，依然肚大餡足夠實惠。

　　香港人講究，她又是個干凈人，按以前做護士的職業習慣來保持食品和器皿的清潔衛生，每天都用消毒水、漂白水清潔。這種品質意識在碼頭餐飲文化中是稀缺的，很快，臧健和的老客越來越多，曾創下6小時賣1000份水餃的紀錄，還上了報紙。

　　隨著名氣越來越大，臧健和給自己的招牌前面加了四個字——灣仔碼頭，以紀念這個讓她起步的地方。

　　二、千回百轉，灣仔碼頭誕生記

　　1、人生第一次重大轉折：路邊攤變成了小工廠

　　厄運來的時候連著串，好運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。

　　1983年是臧健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轉折，一個偶然的機會，一個非常挑食的小女孩一口氣吃了她20個大水餃，孩子的父親親自找到了她，表達感謝之余請求合作。得知來者身份，臧健和吃了一驚，原來對方是日資大丸百貨公司的老板。要知道，大丸是第一家在香港插旗的日本百貨公司，擁有超級市場、百貨公司等多個經營渠道，實力極其雄厚。

　　對方給出的條件是她來生產，對方負責銷售。這簡直是天方夜譚，臧健和的全部生產線就是一輛簡易木車，根本供不了龐大的生產量。然而，對方沒有放棄，表示愿意提供超市牌照和工廠，但要求水餃的包裝要貼他們的商標。臧健和一口回絕了，她不是個小富即安的人，她看得更長遠，“如果我自己做出來的品牌變成日本人的牌子，一旦我的技術被學去，我的保障就完全喪失了。”

　　經過三番談判，最終，“灣仔碼頭北京水餃”的品牌保持了下來。這一合作，就是20年。

　　大企業資本和渠道的助力，讓灣仔碼頭從昔日的路邊攤變成了小工廠，同時，日本人的工匠精神深深地感染了臧健和，她也第一次接觸到了冷鏈技術，學習了很多先進的生產知識。當年，灣仔碼頭便不負眾望地成為香港冷凍食品第一品牌，全面占領了香港超市的新鮮水餃市場和30%以上的速凍水餃市場。

　　如前所說，臧健和是個有遠見的人，她不滿足于只做別人的供貨商，她要創自己的品牌。1985年，在那個萬元戶都不多見的年代，臧健和拿出200萬積蓄設立了首家灣仔碼頭水餃工廠，開始了批量化生產。后來，隨著規模的擴大又相繼開出3家工廠，并于1996年斥巨資建造了一座符合國際標準的1200㎡的現代化廠房，實現了生產力水平的飛躍。

　　日子過好了，虧欠家人的也盡力彌補了，可臧健和心中始終有個遺憾，那就是灣仔碼頭走不出香港。

　　當你在等待機遇的時候，機遇也在尋找你，關鍵在于，你準備好了嗎？

　　2、人生第二次重大轉折：跟哈根達斯成為親兄妹

　　1997年，美國最大的急凍食品生產商品食樂（Pillsbury）向灣仔碼頭拋來橄欖枝，意圖合作。然而，當在加拿大留學的女兒向她引薦的時候，她很是不屑：美國人會包餃子嗎？

　　但在參觀了對方的工廠之后，臧健和的態度來個180°的大轉彎，高級的研發中心、高科技機械……這才是食品業世界水平的高科技管理��！當聽說一年的研發經費就近億美金，臧健和驚得瞠目結舌，當即表示合作。

　　而最終為灣仔碼頭制定全球發展戰略、讓這一碗水餃走出香港的，是后來收購了品食樂的通用磨坊。2001年，世界500強企業、全球6大食品公司之一通用磨坊收購了品食樂，以此獲得了對灣仔碼頭的控股。由此，灣仔碼頭與哈根達斯一并，成為了通用磨坊的王牌產品。

　　時至今日，通用磨坊與灣仔碼頭的合作已近20年，可以說是跨國并購的一大成功案例。千禧年之初，中國的冷鏈設施和物流業并不發達，而通用磨坊的強項之一就是冷鏈，他們在中國投資了完整的冷鏈物流設施，幫助大型商超購置冷凍柜，以此助力灣仔碼頭。除設備先進、管理有序外，通用磨坊還是美國首家啟用HACCP產品質量檢驗系統的公司，強勁的實力讓灣仔碼頭開始全面走進中國內地冷凍食品市場，市場份額一度超過40%。

　　臧健和相繼在上海、廣州建立冷凍食品工廠，產品從水餃擴充到手工餛飩、湯圓、蜜汁叉燒包、一品奶黃包、燕麥蜂蜜饅頭等冷凍產品，并對日本、韓國、新加坡等幾個需求旺盛的國家出口，“灣仔碼頭”水餃開始走向世界。

　　很多人說她運氣好，對此，臧健和笑笑說：“都在碼頭上擺攤，有的人連小販都做不長遠，而我想就是做小販也要做最好的，日本人也好，美國人也好，跟我合作并不是我運氣好，而是我的餃子好�！�

　　2007年，通用磨坊在美國開創了灣仔碼頭炒菜系列，隨后推出了速凍晚餐盒，在這之前，美國還沒有一個做預制中餐的全國品牌。灣仔碼頭第一年就在美國取得超過5000萬美元的收入。

臧健和向山東大學贈送捐款支票，設立臧健和教育基金

　　根據通用磨坊發布的2019財年第二季財報，受哈根達斯和灣仔碼頭等在亞洲的增長驅動，通用磨坊當季在亞洲和拉丁美洲市場的利潤總額為1800萬美元，同比增長約6%，并被列為通用磨坊在亞洲和拉丁美洲市場表現的當季亮點。

　　灣仔碼頭和通用磨坊的合作印證了一句話：最好的合作關系，一定是互惠互利，而不是仰人鼻息、此消彼長。

　　三、牡丹嬌艷易凋零，苦寒來香最珍貴

　　生活就像爬山，今天我爬到了一半，但我并不滿足，我并不認為我成功了，因為我的前面還有人，一個企業家永遠不可以封頂。——臧健和

　　在很多人看來，臧健和可以功成身退了，年輕時吃了那么多的苦，該頤享天年了�？伤�絲毫沒有退休的打算，無論是在品食樂時代，還是通用磨坊，臧健和一直留在灣仔碼頭深度參與企業管理，尤其負責她最擅長的產品開發。

　　中華廠商聯合會會長吳宏斌曾回憶與臧健和的初次見面，留給他印象最深的，是臧健和以宣揚中國飲食文化為使命的抱負，“她說，希望讓全世界的人有如認識美式漢堡包和意大利薄餅般，也認識中國的水餃。時至今日，言猶在耳”。

香港中文大學敬文書院臧健和堂命名典禮

　　為此，她的確做了許多嘗試，試圖將創意和新元素注入中國傳統食品中，例如廣東點心、云吞面、湯圓等，力求使灣仔碼頭立于國際舞臺。

　　對一個企業家而言，錢賺到一定數量后，其意義與紙無二異，他更在乎的，是品牌的生命力。

　　臧健和是個重情義的人，她辦廠以來，只開除過一個員工。

　　有一次她抽檢，發現了不合格的產品，便進行說教，豈料師傅竟不以為然地對她說：“反正咱們的品牌已經出去了，隨便做做就行了�！标敖『吐牭胶蠛苌鷼�，最終辭退了這個師傅。

　　“顧客是衣食父母”這句話沒有人能比她更有體會。當初，走投無路的時候，是這碗水餃救了她，她常對別人說：”顧客愿意吃你做的東西，你自己的飯碗里也就有了吃的。如果不尊重顧客，恐怕我現在還是一個小販。“灣仔碼頭就是這樣一點一滴費盡心血，踏踏實實才有了今天。

　　“吃餃子的人在中國，我不走！——臧健和”

　　臧健和一生的經歷，似乎與外國有著不解之緣。當年她從泰國落魄而歸，在彼時還是英屬殖民地的香港謀生，后來又和日本、美國的大公司合作，命運似乎一直在將她向外推�？伤�很清醒，自己是個中國人，就該有中國人的骨氣。

　　她資產高達百億，朋友勸她移民，她說：“吃餃子的人在中國，我不走！”起初日本公司和美國公司談合作，都被她拒絕過，她說自己一定要守著中國水餃的品牌。但在學習方面，她又是個開放的人，對國外的先進技術頂禮膜拜。

　　從整天賠笑臉的小攤販，到敢于拒絕大公司合作的小老板，再到站在巨人肩膀上虛心若谷的企業家，臧健和當真是個能屈能伸的大女人。功成名就后，她不忘回報社會，捐款助力公益事業，帶領員工當義工，捐助貧苦學生，為下崗工人、大學生作報告，鼓勵她們自尊自強、艱苦奮斗，在山東老家，她帶頭成立了“濟貧救急基金會”，并在青島投資建立了非營利性老人院。

臧健和跟兩個女兒

　　她極其重視教育，女兒在加拿大留學，以優異的成績畢業。她樂于捐助教育，11年前，也就是2008年4月，是她最后一次公開露面，多年的心臟病和糖尿病已使她無法站立，坐著輪椅，臧健和出席了香港中文大學敬文書院臧健和堂命名典禮——書院的多用途禮堂以其名字冠名。

“一個女人，在困難中的態度和意志會影響孩子一輩子。作為母親，千萬要有一點兒精神。——臧健和”

　　臧健和這人有點兒“軸”，當年她因疾無法工作的時候，香港政府的社會福利部門找到她，表示愿意為她提供公援金。每月的公援金相當于她之前打兩份工的工資，這意味著臧健和跟兩個女兒可以不再為生計擔憂。可臧健和拒絕了，她說：“我還年輕，有能力工作卻吃救濟，我覺得我辜負了自己，孩子也會因是救濟家庭而自卑，無法與其他孩子一樣成長�！�

　　氣不過黑心老板辭退她，她拖著病體訴訟法堂，最終得到了3萬元賠償金，卻在勝訴后又把錢還給老板，“我賺的錢該我拿，賠給我的我不要。”

　　艱難困苦，玉汝于成。兒時，母親堅韌的精神影響了她，后來，她又讓自己長成了一棵頂天立地的鐵樹，影響了她的女兒。

　　從一貧如洗帶著兩個女兒的單親媽媽，到一躍成為年賺六十億的成功女企業家，這中間40年的風云激蕩，區區幾千字，說不盡。

　　然而，惋惜的是，這位陪伴了許多8090后童年，如今又陪伴他們下一代的“水餃皇后臧姑娘”，于2019年2月8日，因病永遠地離開了我們，享年73歲。

　　微博微信上，大家通過各種方式緬懷著對這位水餃媽媽的悼念。

　　一位北京的網友留言：“北漂”的時候，加班很晚回到家時，我就給自己煮一碗灣仔碼頭，謝謝你，陪我走過那段時光。

　　一位來自中國臺灣的網友留言：“似乎灣仔碼頭也是一個文化符號，吃餃子不是南方人的習俗，有種串聯起大中華區的感覺，這種感覺很親近。”

　　還有想皮一下的，“上帝想吃水餃應該叫外賣啊，不應該叫臧姑娘去。”

　　港媒說臧健和的傳奇故事印證著香港的獅子山精神。但這并不只是香港的精神，而是中國人、中華民族自強不息、勇敢拼搏的自由精神。

　　“料珍、味正、心意真”，在灣仔碼頭官網，臧健和的照片依然伴隨這7個字被放在最顯眼的位置。我想，緬懷臧姑娘最好的方式，莫過于秉持她的精神，做好這個品牌，讓這碗水餃可以一代又一代地傳下去�！　�

　　后記

　　如果不是那一場婚變，臧姑娘也許只是一個相夫教子的好妻子，好媽媽。孟子曰：故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、勞其筋骨、餓其體膚、困乏其身，行拂亂其所為。命運將她逼到一條風雨路上，回不了頭就只能風雨兼程地向前走。拼過風雨，終見彩虹。敬以此文獻給所有女性創業者，祝愿風雨創業路上，多一份關懷，少一分艱辛。

　　祝臧姑娘一路走好！